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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雁門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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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眼都是血紅的天地,天空,泥土還有戰士的衣甲,都是猩紅的顏色,絕望的情緒潮湧一般襲來,敵人的猙獰面目仿佛就在眼前,自己不論如何掙紮,都無法擺脫林立的刀槍和如同暴雨一般的箭矢。就在他最無助的時候,灰暗陰沈的天空突然出現了一縷陽光,透過層層彤雲,帶來了溫暖的希望,然後就在那血海當中,出現了那個他熟悉敬慕的青色身影。“公子!”赤驥高聲叫道。然後他就被人粗暴的推醒了。

睜開眼睛,毫不意外地看到林彤滿是怒氣的俏麗面容,林彤怒道:“你能不能把你的主子先拋到腦後,這已經是你第十四次在夢裏叫著他的名字了。別忘了你在雁門,不是在你主子身邊,就算是你的主子再仗義,現在不也任你在這裏拼死拼活麽,有那個精力,還是想想如何對付蠻人吧。”

望著林彤輕嗔薄怒的神情,赤驥只覺得心中一甜,他能夠聽得出林彤話語中的微微酸意,就是身邊那些經過的代州軍勇士,望向兩人的目光也是充滿了笑意,連續五天五夜,蠻人幾乎是不停息的進攻,兩人初時並肩作戰,不知多少次從敵人手中救下對方,到了後來,赤驥表現出了頗為驚人的軍事才能,所以他和林彤開始輪流指揮軍隊禦敵,這之後的整整三天,兩人就只能在叫醒對方的時候說上幾句話,可是卻絲毫不覺的孤單,仿佛對方就在自己身邊一般。在這生死不由自主的時地,兩人都刻意忘記了之間的重重阻隔,除了林彤總是嫉妒赤驥對江哲的極度崇拜之外。

赤驥坐起身來,側耳聽去,並沒有喊殺聲,想必蠻軍還沒有攻城,伸出手臂攬住林彤的纖腰,輕輕用力,林彤促不及防,被他拉入懷中,北地民風豪爽,周圍的軍士不以為忤,反而都高聲打起呼哨了,林彤滿面通紅,一州撞在赤驥的胸口,赤驥一聲痛呼,林彤立時想起前日赤驥胸前受了箭傷,不由心中一軟,赤驥趁機將林彤緊緊抱在懷裏。林彤嬰寧一聲,埋首在那充滿男子氣息的胸膛上,羞赧難言,混不似可以指揮千軍萬馬的女將軍,赤驥心中一顫,原本的調笑之意轉為一腔柔情。

這時,林遠崇從遠處跑來,高聲道:“郡主,王兄弟,侯爺請你們過去。”赤驥和林彤都是慌慌張張地跳了起來,林彤幾乎沒有面對身邊的長輩和同袍的勇氣,低著頭一路小跑,不一會兒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赤驥卻是有些猶豫不安,代州侯林遠霆是什麽人物,鎮守代州多年,令蠻人不能南下一步,雖然如今年老多病,但是虎老雄威在,更何況他是林彤的父親,赤驥心中忐忑不安,望著林遠崇,就是沒有勇氣走出一步。

林遠崇笑道:“哎呀,怎麽驍勇善戰的沙場勇士如此靦腆呢,放心,我族兄豁達得很,不會計較你調戲彤兒的事情。”

赤驥望望城外血流遍野的慘況,吞吞吐吐地道:“這個,郡主現在去見林侯爺,萬一蠻人現在進攻,我還是留在這裏吧。”這時,強而有力的巨掌重重地拍在他肩上,一個蒼老中透著矯健的聲音道:“小子,放心去吧,有我這把老骨頭在,守上一兩個時辰還是沒有問題的。”赤驥露出苦笑,沒有回頭也知道來人正是代州的齊老將軍,上上下下誰敢和這位戎馬一生,渾身是傷痕的老將軍爭辯,可是真的要去見林遠霆麽,赤驥心中猶豫難決。

林遠崇眼中閃過寒芒,冷冷道:“怎麽,你不想去見侯爺,莫非你對郡主只是逢場作戲麽?”

赤驥打了一個寒戰,低聲道:“就是侯爺同意又能如何,我違背公子訓誡,雖然公子開恩,放我來到代州,但是日後公子若是召我回去問罪,我亦不能反抗,而且蠻軍勢大,雁門危殆,就是退了蠻軍,對著雍軍又怎麽辦呢?”

他的聲音很低,但是齊老將軍和林遠崇都聽得清清楚楚,兩人眼中都閃過迷茫之色,這何嘗不是兩人心中幾乎不敢去想的隱痛。林遠崇望望赤驥,想起這個少年的主人就是令代州局勢糜爛如此的罪魁禍首之一,心中湧起遷怒之意,但是看看這個連日苦戰,形容憔悴的少年,卻是一句惡語也說不出來,代州勇士,本就是恩怨分明之輩。輕嘆一聲,林遠崇道:“走吧,侯爺在等你,難得今日他清醒過來。”

雁門關內一件靜室,仿佛隔絕了血腥的戰場,室內溢滿濃厚的湯藥氣味,沒有一絲奢華的房間和代州普通平民的居室沒有什麽不同,寬大的木榻上,一個老者坐起身來,正在林彤的服侍下緩緩喝著一碗苦澀的湯藥,雖然形容枯槁,滿頭霜發,可是仍然可以看出昔日的儒雅輪廓,可見這老者當年必是一個俊朗英武的美男子。進到房中,赤驥反而平靜下來,上前拜倒道:“晚輩王驥,拜見侯爺。”

那老者眼中閃過淩厲的光芒,仔細的打量了赤驥片刻,道:“你就是楚鄉侯的侍從,伯樂神醫王驥,這名字是真的還是假的?”

赤驥只覺得那老者目光如同利劍一般,穿透了自己的心扉,不由感嘆難怪此人可以鎮守代州多年,果然是名將氣度,他恭恭敬敬地道:“晚輩本是孤兒,除了知道自己姓王之外,並沒有名字,昔日我家公子收留晚輩在身邊,賜了赤驥這個名字,後來晚輩便為自己取名王驥,並非是假名。”

林遠霆淡淡一笑,道:“彤兒,你二哥的靈柩是否已經運回去了了?”

林彤眼圈一紅,道:“是的,等到蠻軍退後,還要父親主持,將二哥的靈位送入祠堂。”

林遠霆愛憐的拍了拍林彤的肩膀,對赤驥道:“賢侄見笑了,彤兒這孩子心太軟,其實傷心什麽呢,百餘年來,代州林家死在沙場的不計其數。我這一輩兄弟五人,只有我一人活了下來,幾位兄弟都死在戰場上,沒有一個善終,如今又輪到他們這一輩,唉,澄邇已經去了,碧兒和澄山、澄淵都被阻截在晉陽,一旦雍軍合圍,也是九死一生,澄儀性情粗暴,彤兒年輕識淺,今次林家就是煙消雲散也沒有什麽奇怪。我林家有規矩,只有戰死沙場的族人的牌位才有資格進祠堂享受後人供奉,百多年來,不能進去的也不過寥寥數人,本來老夫以為數年邊疆平靜,大概是要終老病榻,沒有機會進祠堂了,想不到今日又有了機會,彤兒,為父決定冒險一次,拼掉蠻軍的主力,雖然這樣一來雁門守軍恐怕會全軍覆沒,可是蠻人也是元氣大傷,就有法子將他們逐出代州。”

林彤“哇”的一聲痛苦出聲,撲在父親懷中淚如泉湧,林遠霆這是在交待後事,她心中怎不明白,赤驥上前欲伸手安慰他,卻被林彤避過,赤驥心中一痛,朗聲道:“侯爺,郡主,若有什麽重責請交給赤驥去做。”他心中只有一念,便是死在林彤之前,林遠霆心中了然,望向赤驥的眼神多了幾分嘉許,說道:“賢侄人品才華都和彤兒相配,只可惜彤兒既然身為林家的後人,就沒有舍棄代州軍民逃生的理由,彤兒,你可怨怪為父麽?”

林彤擦幹眼淚,道:“爹爹何出此言,若能戰死沙場,女兒也可進入祠堂,這是何等榮耀,女兒怎會怨怪父親,請爹爹吩咐,我們該如何做?”

林遠霆欣然一笑,道:“好,我林家果然沒有貪生怕死之輩,不過你們也不可輕易舍棄生命,此戰之後或能留得性命,你們也不可輕言犧牲,彤兒,我昨日已經令你大哥帶了降表去見雍帝了。”

林彤大驚,道:“父親你說什麽,請降,這是為什麽,你將母親和姐姐,還有三哥四哥置於何地?”

林遠霆擡手阻住林彤說話,淡淡道:“林家是為了代州而生,不是代州為了林家存在,我已經想得很清楚,雍帝的大軍截住代州和晉陽的通道,代州已經成了孤軍,只能獨自面對蠻軍,這次我雖然可以設下計策,破去蠻軍主力,但是四分五裂的蠻軍一定會更加猖狂狠毒,代州主力被阻截在晉陽,對著十數年來最猛烈的一次侵擾,代州已經是無能為力了,唯一的辦法就是投降大雍。雍帝乃是賢明聖主,怎會不知道代州的重要,之所以沒有攻入代州不過是礙著我們林家罷了,如今我令你大哥去請降,又將僅剩的兵力消耗在雁門關戰場,雍帝就再沒有任何顧忌,必然會星夜前來援救,代州幾十萬百姓就可以免受蠻人殘害。”

林彤淚如雨下,她明白父親是要用林家的犧牲換取代州的生存,她抽出腰間佩刀,在左臂上一劃,鮮血泉湧,血淚交映下,林彤肅容道:“女兒明白父親的意思,林家只可以為代州犧牲,若是女兒僥幸生還,也會向雍帝請降,絕對不會讓代州軍民為了我林家的私事和大雍鐵騎為敵。”

赤驥聽到此處也是心痛如死,這兩父女所說他全然不能辯駁,昔日離開公子的時候,公子就曾經暗示就是代州勝了蠻人,林家也難逃覆滅的結局,因此希望他能夠即使脫身,甚至就是帶走林彤也可以,保住一人還是可以的,那是公子未曾言明的意思,可是此刻他卻明白,自己心愛的女子果然是巾幗英傑,是斷然不會茍且偷生的。他撲通跪倒在地,道:“侯爺,晚輩對郡主情有獨衷,希望侯爺將郡主許配給赤驥,赤驥情願和郡主同生共死。”

林遠霆眼中閃過欣慰的神色,但是卻搖頭道:“賢侄,你近日來助我代州軍民守衛雁門,已經是犯了貴上的大忌,如今何必還要蹈此死局,楚鄉侯聖眷正隆,賢侄你日後前途無量,何必要為小女放棄一切。”

赤驥不語,接下腰間竹笛,吹奏了起來,那笛聲高亢激越,林遠霆雖然出身將門,卻是娶了一位曾有才女之稱的公主妻子,對於音律也不陌生,聽了片刻,拊掌唱道:“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裏,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詞曲勇烈,令得室外守衛的將士也都側耳傾聽,心中滿是赴死的豪情。林遠霆嘆息道:“想不到你也能領會鐵血金戈,生死一擲的豪情,好,好,你果然配得上彤兒。”這時,笛聲一變,卻是纏綿悱惻中帶著義無反顧的激烈,林彤心中一顫,沈迷在情郎用心血演奏的曲調當中,甚至不知曲聲何時停止,只聽見赤驥一字一句道:“舍卻殘生猶不悔,求侯爺將郡主許配給我。”

林遠霆看向林彤,淡淡道:“彤兒意下如何?”

林彤眼中淚光盈盈,面色羞紅中帶著淒然,明知馬上就要以身赴險,九死一生,讓她如何能拒絕情郎甘願陪她赴死的一片情意。她側過臉去,道:“全憑父親作主。”

林遠霆劍眉一軒,道:“好,既然你們兩人情投意合,本侯就成全你們,王驥,我的女兒出嫁也不用選什麽良辰吉日,你若願意,就在雁門關城頭,本侯面前,代州軍萬千勇士的面前,你們拜了天地,結為夫妻如何?”

赤驥大喜,叩首道:“王驥叩見岳父大人,一切全憑岳父作主。”

雁門關下,前幾日攻城的失敗讓所有蠻人的心中都是怒火熊熊,完顏納金見雁門關內守將的力量越來越弱,打定主意這次定要成功,當眾歃血,折箭立誓之後,蠻人聯軍再次聚集中關城之下。完顏納金和其他各部的酋長指點著雁門關商量如何攻打的時候,只聽關上突然鼓樂喧天,眾蠻軍都是極目望去,只見雁門關正門之上,刀槍劍戟上結著紅色彩綢,衣甲鮮明的代州將士分立兩側,個個都是喜氣洋洋,一隊身穿喜服的新人正在一個相貌清峻的老者面前對拜結親。三拜之後,關上歡呼聲四起,眾蠻人側耳聽去,那些人卻是在高聲呼喚道:“郡主和郡馬爺百年好合,白首偕老。”

完顏納金大怒,馬鞭一指,道:“這些人竟敢輕視我們大軍,兩軍陣前居然張燈結彩拜上了天地,立刻開始攻城,本王要讓他們喜事變喪事,林遠霆就在上面,這些年來我們多少父執兄長死在這人手中,誰能取他首級,就是我草原第一勇士,賞金千兩,美女一名。”

這時有人高聲道:“汗王,誰不知道林家有一對姐妹花,不如這樣,誰能殺了林遠霆,就將城上的新娘子賞給他。”完顏納金舉目望去,卻是白狼部的酋長莫爾幹在那裏喊叫,他微微一笑,高聲道:“傳本王之令,誰能殺了林遠霆,紅霞郡主就是他的愛妾,不過諸位可要生擒這位新婚燕爾的郡主娘娘才行啊。”另一個蠻人將軍大笑道:“新婚燕爾,老子最喜歡搶別人的新娘子,林遠霆,快些洗幹凈自己的脖子等老子來砍吧。”

城上的代州軍聽著下面的汙言穢語,個個面沈似水,卻都沈默不語,恥辱是要用鮮血才能洗清的,原本帶著如在夢中的喜悅的赤驥面色鐵青,卻只是脫下新郎袍服,露出一身鮮明的衣甲,而林彤冷冷地瞧了下面一眼,素手一分,那紅綾嫁衣化作蝴蝶碎去,露出一身火紅的軟甲,兩人站在林遠霆身側,恰似一對金童玉女,誤落凡塵。

林遠霆坐在椅上,他的力氣已經不足以長久支撐他的雙腿了,朗聲道:“完顏納金,你來吧,你的父親叔叔都是死在雁門關下,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攻上來,不過你堂堂的汗王,想必沒有心情和從前一樣上陣殺敵了吧。

強烈的譏諷讓完顏納金面色數變,蠻人本崇尚武勇,想起這幾日完顏納金始終不曾親自上陣,不免暗中說些言語。完顏納金本是極為自負的一個人,狠聲道:“林遠霆,你等著,本王定要親自取你首級,擄回你的寶貝女兒為奴。”

此言一出,城下嘩然,城下的代州軍也忍不住叫罵起來,完顏納金手一揮,號角聲起,蠻軍開始了最猛烈的一次攻關之戰。令完顏納金等人欣喜的是,這一次代州軍的力量減弱了許多,想來是多日的苦戰讓他們消耗太多的緣故,但是他們仍然頑強的抵抗著,箭射完了,用刀砍,刀鋒鈍了就用拳頭和牙齒,甚至有些再無力氣的軍士幹脆抱著攻上城頭的敵軍滾下關去,有些軍士就是死後也緊緊咬著敵人的咽喉,明明雁門關已經岌岌可危,可是就是攻不上去。這一日黃昏,完顏納金終於按耐不住,將特意保留下來的格勒部最精銳的軍隊雪狼軍派了出去,雪狼軍乃是完顏納金親自挑選訓練的勁旅,個個都是草原上千裏挑一的勇士,格勒部就是靠著雪狼軍才力壓群雄,扶持著完顏納金登上汗王之位。一聲令下,雪狼軍順著雲梯攀上,每個人的動作都是快如閃電,城頭的守軍已經疲憊不堪,幾乎是一瞬間,雁門關城頭之上就已經被雪狼軍占據,完顏納金大喜,令人吹起進攻的號角,眾蠻軍耀武揚威,只待雪狼軍從裏面打開關門,就要一擁而入,血洗雁門關,然後踏上中原沃土,進行殺戮和掠奪。

沖上城頭的雪狼軍本已養精蓄銳多日,城上的疲軍怎是他們的對手,幾乎是一轉眼的功夫,他們已經沖破了重重防線,向著坐在高處指揮作戰的林遠霆撲去,擒賊先勤王,斬殺林遠霆乃是完顏納金之命,他們自然都想爭奪這個功勞。

林遠霆蒼白的面上露出一絲紅暈,手一揮,在暗處隱藏了一日的伏兵沖了出來,截斷了雪狼軍的退路,為首的正是林遠崇,這支伏兵乃是整個雁門關中最精銳的勇士組成,這一日不論關上如何苦戰,他們都只能隱在暗處不能援手,眼看這同袍親人慘死,早已令他們生出誓死雪恨之心,就在他們沖出的一瞬間,早有軍士將事先準備好的黑火藥點燃,劇烈的震顫和轟鳴之後,已經將雁門關所有上下通行的道路封死,這是林遠霆準備的死局,要將格勒部賴以威懾各部的武力鏟除,這樣蠻人將再度分裂。與此同時,雁門關的城門緩緩打開,露出了不設防的軟肋。

面對著眼前的盛宴,蠻人各部酋長大喜,只道是雪狼軍已經成功地奪取了關門,就連完顏納金也忽略了城頭上的異常,一馬當先的沖入了雁門關,對城門處拼死血戰已經被蠻軍逼到絕境的代州軍看也不看一眼,徑自揮刀想殺上城頭,可是一眼看到碎石堵塞的蹬道,完顏納金心中一寒,也無心去想為什麽代州軍將城頭和關下隔絕,大聲喝道:“退,退。”可是他的聲音淹沒在蠻軍興奮的高呼聲中,完顏納金再也無法如臂使指的指揮被勝利沖昏了頭腦的軍隊,被身後的軍隊脅裹著前沖了將近幾百丈,完顏納金近乎絕望地看到了一支整裝待發的鐵騎,策馬站在最前面的正是赤驥和林彤,伴隨而來的則是疾雨一般的箭矢,蠻軍和代州軍多次交戰,每次若是中了代州軍的圈套,就往往損失慘重,更何況如今主持雁門關軍務的就是他們心中最畏懼的林遠霆,不由有些慌亂,前面的蠻軍拼命向後退,想回到他們占據優勢的平原,而後面的蠻軍尚不知道前方的變化,仍然向前沖殺。

就在蠻軍陷入混亂的時候,在親衛保護下後退的完顏納金耳邊傳來弩機的聲音,他下意識地俯下身軀,想避過隨之而來的弩箭,可是混亂的戰場上突然響起一串高亢的呼哨,他座下的戰馬聞聲突然揚蹄而立,完顏納金促不及防,身形暴露在弩箭的攻擊範圍之內,劇烈的疼痛襲來,他才聽到弩箭穿透自己甲胄的聲音,耳邊傳來親信部將的驚呼聲,近距離的強弩攢射,乃是白發百靈的閻王帖子。只覺得往事在腦海中接踵而來,完顏納金不甘心地高吼道:“蒼天無眼!”然後這剛剛登上蠻人最尊崇的寶座,滿是野心,一心翼望可以重現昔日汗廷榮耀的青年汗王,就這樣跌落塵埃。

失去了首領,原本慌亂的蠻人反而被激怒了,他們開始自然而然地組成小股騎兵,向代州軍開始反攻,不需要強行合作,蠻人反而更容易發揮自己的戰力,雁門關內外只聽見殺生四起,不論是代州人還是蠻人,都忘卻了一切地拼死廝殺。弓箭早就不知何時失落,赤驥手中的長槍猶如蛟龍,死死護住林彤的側翼,此刻他萬般慶幸昔日跟著李順學過馬上廝殺的槍法,這幾年又下過一些功夫。林彤乃是武將世家出身,若論槍法更在赤驥之上,銀槍如雪,影似梨花,血肉飛濺中更顯得這一對璧人英武如玉。

只是代州軍力量太薄弱了,雖然他們拼命苦戰,換取了數倍的蠻人生命,可是越來越多的蠻軍沖入關內,代州軍卻是沒有援軍,戰局越來越傾向蠻軍。見到這種情形,林彤無奈地發出了撤軍的命令,這是林遠霆的意思,到了這個時候,殘餘的代州軍只能淪為敵人鐵騎下的冤魂,既然已經達到作戰目的,與其讓他們戰死此地,不如為代州軍多留些種子。

聽到撤退的號角,所有的代州軍勇士幾乎是含著淚退走,他們無力顧及被封鎖的城頭上的戰況,甚至無力顧及他們年輕的統領,赤驥和林彤帶著林家的死士斷後,他們用鮮血和生命確保著代州軍勇士撤退的道路的暢通無阻,軍令如山,而且若是自己撤退的及時,或者郡主和郡馬尚有生還的可能吧,每一個代州將士都奮力奔逃,許多受了重傷不願拖累同袍的將士幹脆揮刀自盡,還有一些戰馬受傷或者不能騎馬奔逃的將士則是跟著林彤一起斷後,幾乎不到一拄香的時間,代州軍的殘部就已經突圍而去,只有林彤、赤驥仍然帶著百餘人不能離開,這倒不是兩人存心一死,雖然這樣的念頭早就深埋在心,可是他們都不情願讓這麽多代州勇士陪葬,只不過蠻人已經將他們徹底包圍,再沒有突圍的可能了。

林彤心中沒有絲毫後悔和絕望,身為林家之人,就是女子也有舍身沙場的覺悟,她心中唯一的牽掛就是在代郡的母親,不知道母親會如何打算,托庇於雍軍對這位外柔內剛的北漢公主來說,或許是不能接受的決定吧。耳邊傳來赤驥沈重的呼吸聲,林彤側過臉望去,只見那原本清秀灑脫的少年,如今已經是渾身浴血,身上更是傷痕累累,心中湧起不可遏制的感激和甜蜜,這個拋棄了青雲之路,選擇了和自己共赴黃泉的少年,已經是自己的夫婿,雖然只有短短的一日,但是林彤卻覺得兩人仿佛已經結發多年,再無彼此。仿佛是心有靈犀,赤驥也轉頭向林彤望來,四目相對,都是深情無限。然後兩人幾乎是同時出槍,將襲向愛侶的敵人刺倒。四周的蠻軍望不到邊,就像波濤洶湧的海浪,轉眼間就可以將這支僅存的代州軍淹沒。但是兩人卻都仿若未見,就在這時,林彤的戰馬終於頹然倒地,身中數箭,創傷多處,這匹戰馬能夠支持到現在已經是很難得了,赤驥連忙伸手一拉林彤,林彤借勢飛起,輕盈如燕地落在赤驥身前,回眸一笑。赤驥左手緊緊握住林彤的左手,攬住她的纖腰,還以笑容,兩人全然沒有奪取無主戰馬的打算,多活片刻又能如何,還不如生死都在一起。

赤驥只覺得從沒有像此刻一樣心緒空靈,和心愛之人在戰場上相擁,即使越來越近的蠻人兇惡的面容也不能讓他心中生出一絲漣漪,握緊了銀槍,他等著最後時刻的來臨。恍惚中,他突然感到大地傳來猛烈的震動,那是只有受過嚴格訓練的騎兵全力疾馳才能產生的震動,莫非是我糊塗了麽,赤驥苦笑,但是他很快就看到身邊的林家死士和外面猛攻的蠻軍眼中也都流露出相似的迷茫,那些蠻人甚至放緩了攻擊。他還沒有反應過來,耳邊就響起了熟悉的號角聲和越來越響的轟鳴聲,赤驥落下淚來,哽咽中,他甚至無法開口回答林彤滿眼的疑問,只是抱緊了林彤的纖腰,仿佛一放手,就會失去他心中的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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